自那個荒唐的夜晚之後，秦向晚就病了。

不知道的人以為她真的病了，但除了她自己以外，還有個楚越漓，都非常清楚，她不是病了，而是在裝病。

秦向晚有個習慣，就是當自己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麽，或者對未來充滿迷茫時，就會讓自己置身於事外，甚至是架空現實。

她會找一個相對安靜的環境，給自己一個相對充裕的時間，來充分地思考接下來要走的路，她不喜歡事後再去後悔，所以一定要在事情發生前，就把一切可能性都羅列出來，之後，再權衡利弊一番，害中取小。

楚越漓曾說過，他之所以不在乎自己的樣貌，堅持迎娶她，是因為幼時的一段過往。但這種話騙騙鬼還差不多，他自己都不信，又怎能期望她會相信？

他是個心思縝密，且心機深沈的人，這一點她早就知道，當看到自己的樣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後，她更是堅信了這一點。對於他願娶自己為妻最壞的可能性，無非也就是利用了。

只不過，經過了整整十天的思考，她雖然想出了這種最壞的可能性，卻無論如何也猜測不出，自己到底哪一點值得楚越漓利用。

原本打算，若是理不出頭緒，她這“病”就不能好，但是平王府的一場鬧劇，鬧得她實在沒法再繼續病下去了。

平王年事已高，平日裏身體就不怎麽爽利，最近更是病入膏肓，眼看就要不行了，作為王爵繼承人的平王世子就越發猖狂起來，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根本就是家常便飯，好好的平王府，被他弄得烏煙瘴氣，不像住人府宅，倒像是勾欄粉閣，府中的女子，不但供他享用，甚至他那幫狐朋狗友也一同縱樂，他玩得起興，有一回醉酒之下，竟然把自己的正牌夫人，也拿來當玩物與友人一同賞玩，風光無限的世子夫人，實際上就是個萬人枕萬人騎的下賤妓子，秦二小姐不甘受辱，一狀告到禦前，可皇帝壓根就懶得管這閑事，秦二小姐不但沒有為自己討回公道，還成了全城人的笑柄。雖然淪落到這個下場，完全是秦二小姐咎由自取，但既然自己答應了她，要幫她脫離苦海，就不能食言而肥，再說，自己還指望著要以她來做實驗範本呢，她要是死了，自己哭都沒處哭。

所以，她那病，不好也得好了。

好在最近楚越漓特別忙碌，開始是早出晚歸，後來幹脆好幾天都見不到人影，這樣也好，她還沒想好該以什麽心態與姿態去面對他，在她還處於迷茫期時，最好不要有人來打攪，尤其是當事人。

不過話說回來，她自打來到異世，就是個受人欺負，被人排斥的所在，這個身體的母親早逝，沒有留下什麽人脈給她，秦太師就更不用說了，有這樣的爹還不如沒有，要不是自己謹慎，加上柳大壯不離不棄的關懷，自己怕是早就活不成了。這樣無依無靠的她，最終依賴的，還只能是自己的夫君，她手上可用的人，包括仰仗的權勢，都是楚越漓給的，仔細一想，突然覺得有些害怕，現在自己凡事都只能依賴楚越漓，如果他對自己真的是心存利用，那麽，當有一天，自己的利用價值被榨幹時，她還能否平平安安地功成身退？更可怕的是，一旦自己泥足深陷，無法離開他陰影之下的庇護，那時候，自己一直渴望的自由，是不是也要隨著內心的淪陷，而一並逝去呢？

頭一次，她意識到，自己現下的狀況是多麽危險，這個男人不肯放她離開，而她也不是很想離開，這種想法本身就很危險。

處於這種焦躁情緒下的秦向晚，行事也難免變得有些急躁和雷厲風行，三日後，平王府就再次傳出一場驚世駭俗的鬧劇。只不過，這一次的主角不是平王世子，而是世子夫人，太師府的輸出二小姐。

誰也沒想到，家教甚嚴，謹守禮法的秦二小姐，竟然會做出那等齷齪之事，不但與人私通，還懷上了姘夫的孽種，平王世子的行為雖然也不是很檢點，但在這男尊女卑的社會，男人如何的花天酒地，淫樂縱情都是正常的，平王世子哪裏能想得到，向來只有自己玩弄女人的份，還從沒叫女人給玩弄過，想到自己被帶了綠帽子惹人嘲笑，大發雷霆之下，對秦二小姐動了粗，再怎麽說，秦二小姐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，加上平王世子下手又狠，肚裏的孩子不但沒了，人也暈死過去，差點丟了性命。

不過俗話說，置之死地而後生，秦二小姐鬼門關繞了一趟，終於得償所願，一紙休書，被平王世子從族中除名，從此以後，與平王一氏再無任何瓜葛。

雖說離開了平王府，成了自由身，但她名節盡毀，這世上沒有哪個男人敢娶她，而那些骯臟的罵名，她也要擔上一輩子。

以為她多少有些後悔，但秦二小姐卻說即便重來一次，她也願意這麽做。

秦向晚又想到那個還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，其實那孩子是平王世子的，他大概不知道，他親手殺死的，是自己的親生骨肉。

假如那孩子還在的話，秦二小姐今後的日子或許會好過一些，但一說起那孩子，秦二小姐眼中閃過的不是愧疚與心痛，而是厭惡和憎恨。

人們常說愛屋及烏，大概恨也可以恨屋及烏吧，秦向晚沒想到，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恨，竟然能牽連到自己的親骨肉上，這是一種多麽刻骨銘心的恨啊。

看著短短幾個月，就如斯消瘦的秦二小姐，秦向晚難掩憐憫問道：“你還有什麽心願，只要我能做到的，一定為你達成。”

心願麽？秦二小姐先是茫然，隨後便堅定地搖了搖頭：“我最大的心願已經實現，此生再無所盼。”

可恨之人，也會有可憐的時候，秦向晚決定放下之前的成見，替她尋個好歸宿：“這樣吧，我在泰安有位熟人，他可以幫忙安置你，那裏遠離京都，想來不會有人認識你，你可以在那裏重新開始。”

秦二小姐一臉訝然，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：“你……不恨我了？”

“我恨你做什麽？”秦向晚淡淡道：“一點也不值當。”

聽她這麽說，秦二小姐一方面覺得釋然，一方面就感到自嘲，仔細想想，這些年她都做了些什麽，全是一些上不了臺面又損人不利己的事。

“多謝你的好意，我已經想好了，若是有幸能夠逃脫平王府那個牢籠，我便就此皈依佛門，青燈古剎才是我最終的歸宿。”

沒想到她竟然會作此決定，秦向晚道：“你可想好了，一旦決定，就容不得你反悔。”

秦二小姐點點頭，一束微光照耀在她的側顏上，她微微揚起脖子，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寧靜恬淡：“早就想好了，經歷了那些苦難與罪過，我已經看開了，現在，只有面對佛祖，我的內心才能獲得真正的平靜，忽然間就覺得，以往那些都是過眼雲煙，毫無意義，反而平平靜靜的，不受任何世俗影響，才是最幸福的。我會日日祈福誦經，讓自己的靈魂得到救贖，也會為你祈一份平靜安穩。”

之前她還在可憐秦二小姐，現在看著她，竟然覺得，有這樣的結果，她其實才是真正幸福的。

“那好，既然你已經下了決心，那就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做吧。”最後看了眼秦二小姐，秦向晚轉身欲走。

“三妹。”剛走出一步，忽聽秦二小姐在身後喚她。

難道是後悔了？她轉身：“有什麽話，一次性說完吧，此生恐怕我們再無見面機會。”

秦二小姐怎會不知她在想什麽，但如今，這些已經對她造不成任何影響了。

“之前那樣對你，我就不說什麽對不起了，我只有一句話想告訴你，你那位夫婿不簡單，他究竟有沒有哪些令人發指的不詳過往，暫且無需追究，只是他連平王世子那樣的人都能結交，這一點就不得不讓人防備。”秦二小姐頓了頓，似乎有些話想說，卻說不出口，秦向晚也不催，就這樣彼此沈默了一陣，她才踟躕道：“成王世子雖然好色，但成王的威望畢竟還在，所以我也能時常接觸一些士族大家，官宦女眷，有一件事我很早就註意到了，只是沒有跟你說，既然是最後一次見面，我就不打算把這個秘密帶到棺材裏去了。六皇子楚越漓，他……在宮裏似乎早已有人，我……說的意思，你明白嗎？”

秦向晚臉上面無表情，自己也以為自己心境平和，可聽到秦二小姐說的那句“有人”，潛意識下還是忍不住覺得難受了。

她不是傻子，秦二小姐無需說得更具體，她自然明白這個“有人”所代表的含義。

明明心裏不舒服，但她不想逼自己強顏歡笑，也不想讓自己顯得那麽在乎，點了點頭，硬生生說了句：“知道了。”便轉身離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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